家人馬大貴

文/馬未都




●   馬大貴回喵星去了，走時和全家人作了告別。我撫摸著它柔軟的頭和它說了很多話，它靜靜地聽著，偶爾無力地抬一下小爪子，表示聽見了，我說到最後淚如雨下泣不成聲。沒有人能理解我和大貴的情感，多少個深夜是它靜靜地陪著我讀書寫作，它那雙深邃的藍眼睛是地球人沒有的，天真無邪，純潔無暇，永遠真誠地望著你，希望你愛它。





 馬大貴   2006•12～2022•5

馬大貴脾氣出奇地好，家裡的三只貓就屬它最隨和，和誰不翻臉也不吃醋。馬大福容易翻臉，朱蒂特愛吃醋，可大貴和誰都能和平共處。馬大貴的情商高，和誰都不遠不近，貓也好，人也罷，在它眼裡都是平等的。大貴以它的處世風度告訴了我什麼是喵星人的尊嚴，而它則一貫保持它的秉性。比如，你坐在桌前，它有時會湊過來用爪子扒拉你一下，幽幽的眼睛裡充滿了渴望；如果你把它抱起來放在腿上，它會呼嚕呼嚕地高興一會兒，然後馬上要求下去。這讓我好奇，為什麼它從來都不會在我身上待上三分鍾呢？我曾經試探過，摟緊它不許離開，每到這一刻，它會拼命扭動身子，不惜翻臉也要離開。只要我一松手，大貴就會回過頭來脈脈含情地看我一眼，那眼神裡說不清楚有幾個意思。





大貴用它的處世之道告訴我很多。它就差說話了。每次喵喵喵的叫聲，都有它自己的准確含義，你若理解，它就高興，不理解時它會沮喪，獨自選擇一個犄角旮旯自我消化，然後過不了多久就會若無其事地在你跟前晃來晃去，發出細細的叫聲，希望你和它一起忘記那個小小的不愉快。每到這時候，我會覺得我還不如貓寬宏大度。

回想起來，我和馬大貴相處最多的鏡頭都是在深夜。白天家裡人多，尤其孫子會爬會走路以後，大貴的重點都在孫子身上，白天一步不離。可夜深人靜之時，只剩我一個人伏案疾書，它就會在一旁趴著，多半時間在睡覺，偶爾醒了會仰頭看看你，發出呼嚕聲，引起你的注意。每到此時，我也會伸一下懶腰，借機和它說上幾句話，多半是“大貴想爸爸啦”這種自戀的話，每逢此時，大貴都會高傲地扭頭接著睡，給你一個球一般的背影。



就是這個球一般的背影，讓我能在桌前苦熬多時，有時甚至熬到曙色初露，我才起身拍拍它的頭，捋捋它的毛去睡覺。這時候大貴一定會起身，裝模作樣地也伸個懶腰，好像很不情願地送我到臥室門口，然後留下一副漠然的表情。有時候我都躺下了，還在琢磨大貴的表情，心想它這種高貴是不是與生俱來的？

布偶貓性格溫順恬靜，對人友善，尤其喜歡陪伴兒童；它身體柔軟，忍耐性強，容忍人對它的擺弄。我就特別願意拎著大貴的前爪，離地為它做伸展運動。布偶貓的一切特性在大貴身上表現得盡善盡美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當孫子能滿地爬時，馬大貴就形影不離地凝神貫注，一副小心精心開心的模樣；孫子常常被大貴逗得大笑，笑聲感染著全家人，其樂融融。孫子玩玩具時，大貴就趴在一旁不動，孫子玩多久它就趴多久，偶爾伸出白白的小爪子害羞地夠一下，表示它的存在。孫子剛學走步的時候，家裡為他搭了圍欄，以便讓他扶著學習走路，這下子急壞了大貴，因為它在圍欄外看不見裡面，於是乎就無論如何也要跳入欄內，找個不礙事的地方待著，眼中充滿了愛意，而孫子也喜歡大貴的存在，相互說著只有他們倆能懂的話。



直到有一天，太太一疏忽沒及時關家門，馬大貴丟了。一輩子沒有出過門的大貴，居然自己下樓，又陰錯陽差地被人誤扔到樓外面，太太知道後心急地快和那人翻了臉。那時我正在香港，回到家後立刻感到氣氛壓抑，兒子告知大貴丟了幾天了，沒敢和我說。我連夜寫了短文，上了網算是尋貓啟事。在馬大貴丟失的第五天，就在住宅樓的西南角，馬大貴戰戰兢兢地等待親人的召喚。兒子先發現的，給我打電話時聲音都變了，隨即我把大貴抱了回來，檢查清潔安撫喂食。這是馬大貴自打出生起受得最大的罪，經歷的最大風波。大貴找回後，我又寫文感謝所有關心它的人。馬大貴失而復得，讓我感受到人間有各種溫暖，這些溫暖本來互不相連，但因為某一件事會緊密無比。

那些年，不管是誰回到家，只要一開門，大貴一定站在門口迎接你，輕輕地叫上兩聲，表示它的喜悅之情。尤其來了客人，它更會迎來送往，一絲不苟。客人每每驚訝這只碩大的美貓，不免誇贊幾句，它會高興地點點頭，它是真的會點頭，展現自己的修養順便也給了主人和客人足夠的面子。當全家人都把馬大貴視為家庭一員的時候，所有的快遞件都被寫上“馬大貴”收，每當有人喊“馬大貴”，我們就知道又有快遞到了。



再也不會有馬大貴開門迎接的日子了，想想心裡就空了。看著它使用過的物件我會長歎一聲，生死離別是人生大課，誰都難得滿分。在和大貴生活的日子裡，它教會我們許多，守則而自律，獨立而自尊，友善而忍耐，相愛而溫柔，當我為大貴總結的時候，才發現它有如此之多的優點，而此時此刻它已去了喵星，和馬大福、朱蒂團圓了，還帶去了全家人的問候；想必它們見面時一定相擁相抱，訴說衷腸，回憶著在馬家那些溫馨的日日夜夜。



         壬寅四月廿七子時
馬未都